不知从何时起,我们的生活被密密麻麻的“鄙视链”充斥着,裹挟着,主宰着。
前些天刷屏的“相亲鄙视链”只是冰山一角,“鄙视链”早已像《黑客帝国》里的章鱼一样无处不在,构成了这个时代的隐形意识形态。
“鄙视链”的搭建模仿了食物链,但自然界的弱肉强食是客观存在,而“鄙视链”纯粹存在于主观层面。不过正如《人类简史》作者尤瓦尔·赫拉利告诉我们的,人类的主观意识和想象往往就是有力的现实。
所有人都相信纸币有价值,所以纸币就有价值,如果所有人都相信“鄙视链”,“鄙视链”也就威不可挡。
鄙视是一种古老的心理现象,它用以区分他者,进而构建自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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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两年网上流传说柳宗元是“地图炮”的开山鼻祖,因为“蜀犬吠日”、“粤犬吠雪”、“黔驴技穷”都出自他老人家之手。且不论柳宗元是否有地图炮的用意,即使有他也绝不是当不起“开山鼻祖”这个称号。
春秋战国才是中国历史上地域歧视的黄金时期。
且看:“拔苗助长”说的是“宋国有个农民……”;“守株待兔”说的是“宋国有个农民……”;“智子疑邻”说的是“宋国有个富人……”。
愚蠢的故事似乎总发生在宋国,宋国人真的更蠢吗?
当然不是,而是因为宋国是殷人的后代,周边都是周人建立的国家。周灭殷商,失败者的后代自然要受胜利者的后代鄙视。
巧合的是,宋国所在地正是今天的河南,而河南现在还是地域歧视最大的受害省。历史跟河南人开了一个大玩笑。
另外,王明珂教授发现,在羌族的村寨中过去存在一种“一截骂一截”的现象:沿河分布许多村寨,每一个村寨都骂它上游的村寨是“赤部”或“费儿”,也就是蛮子,而所有村寨都以文明人自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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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也是一条很形象的“鄙视链”。
如果说历史上的“鄙视链”大都是基于地域和族群,今天网络上的“鄙视链”则实现了种类上的极大丰富,传统的地域歧视、族群歧视依然存在,还有很多新型的“鄙视链”。比如“影视剧鄙视链”、“学校鄙视链”、“学科鄙视链”、“饮食鄙视链”等等。
令人格外不能理解的是,文艺圈也特别流行“鄙视链”。文艺青年虽然都爱自命不凡,但互相鄙视起来丝毫不让凡夫俗子。
梁文道最近在《一千零一夜》里痛心地谈到,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今天已经沦落到“鄙视链”的底端。梁文道说,那些胸怀“鄙视链”的人,说不定他们没办法读懂这本小说。他还说,谁相信“鄙视链”,谁喜欢谈论“鄙视链”,谁才是真正的伪文青。
说得好!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,“鄙视链”虽然总被说得玄之又玄,但占据“鄙视链”顶端常常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。
就拿地域来说,一个人的出生地自己不能选择,但生得巧就能鄙视别人。还有“影视剧鄙视链”和“文艺鄙视链”,都是“喜欢XXX”的鄙视“喜欢YYY”的,而“喜欢”实在不需要付出什么。所谓的鄙视,不过是个一文不值的姿态而已。
“鄙视链”是一种精神鸦片。借助“鄙视链”,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成就感、满足感、虚荣心,什么都不付出就能享受高人一等的感觉。
可是门槛低到可以忽略的“鄙视链”,究竟能带来多少成就感呢?一个人的野心和梦想如果由“鄙视链”就能喂饱,那实在是可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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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有自己动手挣到的东西,才是值得骄傲的资本。拿着既定的、先天的、他人的东西来炫耀,都是十足的可怜虫和失败者。
一个人如果相信“鄙视链”就是一切,那么就相当于承认“鄙视链”之外的能力为零。
——原文章摘自《新京报》